廚房狹窄, 放不下冰箱，剩菜蒙上保鮮膜，擱在竈臺上的。

她洗碗, 周慧擦竈臺, 話題落到突然顯現的島嶼上。

周慧說，“下班時聽到幾個同事約去?島上尋寶，你說咋不怕怪物呢？”

受顧明月熏陶，她對陌生事物都存著恐懼心理，平時關系不錯的同事私下問?她去?不去?，她毫不猶豫拒絕了。

家裏食物充足，她不想冒險。

顧明月擠了幾滴洗潔精搓筷子, 聞言沈思了幾秒，回道，“海洋生物的攻擊性不強，而島上可能有豐富的海產品，他們肯定想去?。”

賣海帶的村民告訴她, 地震沒有受災的人們已經在為回國後的生活做準備了。

沒有渠道大量囤糧, 便想方設法的囤海產品，風幹的海鮮亦囤了不少。

顧明月就好奇一件事, “你同事怎麽去?？”

“說是借船。”

雖然經歷了地震, 但基地造船速度快，是以不缺交通工具，而且據說基地放寬了船只管控, 憑手續就能借到船。

當然, 需要人工劃船, 輪船救生艇要內部?工作者才?有資格使用?。

不過那幾個同事已經很?滿足了。

周慧說，“基地可能會免費外借小?船...”

工作的時間久了, 對這方面自?然而然就敏感了，政府沒有開通水上交通，但那種小?船應該會代替自?行車成為普通家庭的交通工具，她說，“小?船流行的話，我們借艘船去?村裏看看小?姑她們吧。”

“好呀，白天?小?姑還念叨你呢...”

“她和建軍叔身體怎麽樣？”

“小?姑沒什麽變化，建軍叔老了許多。”

回來時，船上的村民也在聊變老這事，外界壓力沒了，繃緊的神?經一松，老態就藏不住了。

許多人都面臨這個問?題。

可他們內心並?不排斥，因為天?災才?是他們最大的威脅。

“哎...”周慧走到水池邊，接水洗抹布，無奈道，“明明沒幾年，恍惚幾十年過去?似的，別說建軍叔，我自?己都覺得老了，偶爾半夜驚醒，好像還在遷徙的路上，周圍是幹裂的淤泥，沒有一絲光。”

“都過去?了。”顧明月輕輕道，“太陽東升西落，再也不會出現永夜。”

“是啊，有天?小?軒寫日記，問?我遷徙時發?生的事我都記不住了。”周慧說，“有時候我都覺得自?己在做夢。”

回想搬家遷徙找物資時遇到的人和事，不太真切。

顧明月偶爾也有這種感覺，然而跟周慧相反，她總覺得天?災沒有徹底過去?，眼前的平靜，是暴風雨來之前的征兆。

這似乎是自?己太敏感了。

周慧洗幹凈抹布搭在掛鉤上就出去?了，走到門口時，又回頭問?了句，“周婭沒給你哥寫信吧？”

周家那些事她不想管，又怕惹顧奇煩。

“沒有吧，大哥沒說。”

顧奇藏不住話，真要被周婭惹毛，肯定會喋喋不休罵人，他既沒吭聲，應該能應付得來。

“好吧。”

周婭沒有顧家的地址，信件只能送到顧奇工作的村子，顧明月問?，“要不要問?問?阿姨的情況？”

客廳傳來周慧的聲音，“不了。”

眼不見心不煩。

她進屋看孩子，顧明月洗好碗出去?，肖金花已經整理好材料要出門找顧建國。

顧明月不放心，“爸待會就回來了。”

“我找陸校長說點事，我們敬畏他們是醫生，態度端正，他們竟想從內部?瓦解我們，咋這麽壞呢？”肖金花琢磨過來了，對方處處貶低她們，無非想獨占市場。

明明很?多人表示過喜歡她們的故事來著。

“太晚了。”

外面飄著雪，沒有路燈，不小?心摔倒就慘了，顧明月說，“有什麽事明天?說吧，話說，慧慧姐說她的同事要去?島上尋寶，媽，你們要不要采訪采訪她們，搞個獵奇類的專欄。”

談到這個，肖金花頓時歇了出門的心思，認真思考起來，“什麽是獵奇？”

“探索類的故事...”

“有人看嗎？”

“要看你們采訪的內容了。”

如果島上有居住過的痕跡，那災後重現光明的家園肯定能引起大家的共鳴，坍塌的房屋，生銹的門窗，腐朽的樹根，新生的海藻，聚居的海洋生物，一種生活的消失，一種生活的覆蘇，應該會受歡迎。

肖金花想了想，“得問?問?童書?記他們...”

顧明月：“采訪時，問?清楚島上現有的植被，給那些去?島上尋寶的人做參考。”

肖金花嘀咕，“聽你的說法，感覺得寫成新聞那樣才?行吧？”

顧明月：“可以呀。”

肖金花沒有做過新聞，直覺自?己不會，然而又忍不住躍躍欲試，在她認知裏，新聞是最具威望和說服力的，要是在這方面開拓出一批粉絲，往後在那群醫生面前能挺直腰桿了。

於是，等顧建國回家她就提了這事，顧建國一錘定音，“聽閨女?的。”

為了增加真實?性，第二天?一大早，顧建國就跟周慧去?單位找到那幾個人，決定隨她們一起上島。

顧明月知曉這事已經是中午了。

擔心她找不到人，十一點半不到顧建國就跟肖金花回來了，李澤浩也在。

他最先進門，扭著脖子跟李澤浩說話，“你要是去?再好不過了，慧慧同事嫌我年紀大，不太樂意帶我，看到你的話肯定不會說閑話。”

顧明月就問?了句什麽閑話。

顧建國提了他要上島的事，順便跟她要手機充電，準備拍個視頻，將來恢覆網絡通訊上傳到網上。

顧明月蹙眉，“島上安全嗎？”

“安全，基地安排直升機去?掃描過了，除了石頭，就是海洋植被跟海鮮”顧建國決定要去?，自?然要問?清楚，因此語氣?很?肯定。

何況又有李澤浩陪同，更不會出問?題了。

他甚至發?出邀請，“閨女?，你想不想去?？”

“不想。”顧明月回答得幹脆，“島沈沒太久，石頭會不會軟化？”

不會踩上去?就像踩進泥裏那樣吧？

“不會。”說這話的是李澤浩，“石頭若是軟化就成沙了...”

既然是沙，就不會成型的浮出水面。

顧明月也想到了這點，“你要去?？”

“醫院那邊沒什麽事，我跟著顧叔見見世?面。”

顧建國被見世?面逗笑了，“跟著我能見啥世?面啊，你也太看得起我了，我就瞎折騰。”

“你可不是瞎折騰，你們記錄的這些，會在某天?成為寶貴的紀實?素材，要是政府拍紀錄片的話，肯定會收錄進去?。”李澤浩畢竟是高材生，這點遠見還是有的。

因為基地的新聞部?門也在做類似的事。

不過礙於某些原因，沒有對外公?布。

畢竟采集新聞拍攝影片需要設備，生存如此艱難，人們如此狼狽，若知道被記錄下來，肯定會怨聲載道。

李澤浩鼓勵顧建國，“顧叔，好好做，以後我跟你混了啊。”

“沒問?題。”顧建國拍拍胸脯，“有我一口飯，就不會缺你一口湯。”

有趙程這層關系，顧建國雖不說待李澤浩像親生兒子，但也是真心的，他說，“你經驗豐富，看看需要帶些啥，我讓明月準備。”

約好明天?九點出發?，順利的話，來回得四五個小?時，在茫茫大海上，救生設備肯定不能少。

他們借的船能坐九人，多了李澤浩的加入，周慧那群同事果真熱絡許多。

顧明月送他去?海邊，那群人已經商量劃船的人選了，她叮囑顧建國，“你老了，有些事量力而行，不要搶著做！”

“我知道。”顧建國朝她擠眼睛，“澤浩交代過了。”

分配到他的活他就做，沒有就算了。

年紀大了要服老，不要逞強，累出病來，拖累的還是家裏人。

何況他要留著力氣?抱外孫呢。

“有澤浩在，你別擔心我。”

昨晚下了一夜的雪，海面霧色縈繞，但沒有結冰，還算令人滿意，他說，“這邊風大，你回去?吧。”

顧明月給他備了救生衣和游泳圈，看他上船後才?放心回去?。

天?已經很?冷了，路上的人裹著頭巾，只露出一雙眼睛，不像蟲災天?死氣?沈沈的麻木眼，每一雙眼都盈著光，充滿著對生活的希望。

她惦記著新研發?的草汁，準備去?超市逛逛。

剛到超市門前的小?廣場，肩膀被人拍了下。

一轉頭，竟是地震後就杳無音信的張熙媛。

“顧姐，真是你啊。”張熙媛扒拉了下頭巾，露出半張臉，“我以為你...”

顧明月看她眼角周圍有許多掉疤後的紅色痕跡，臉上亦是，不由得壓低了聲音，“我沒事，你還好嗎？”

“嗚嗚...”張熙媛眼淚瞬間積滿眼眶，“受了點傷，在醫院躺了幾天?，你怎麽不...”

後邊的話哽在喉嚨，她泣不成聲。

‘怎麽不聯系我’，顧明月猜她想說的是這句，可平時再聊得來，一旦分開，她就沒有聯絡對方的習慣。

在交通運輸部?時關系還不錯的同事，共同經歷三血病病人包圍的同事，自?她離開原來的崗位，就再沒聯系過，包括以前的鄰居，或許會被覺得冷血無情，但同樣的，會多幾分安寧。

比如，不會過分悲痛朋友的去?世?。

顧明月遞上紙巾，“身體怎麽樣了？”

“好了。”張熙媛擦著眼淚，“你看見了沒，死了好多人...”

她跟一堆屍體待了十幾個小?時才?被救援隊的直升機找到。

“以後就好了。”顧明月安慰。

從水災到現在，她對‘屍體’已經麻木了，她說起其他，“你搬進新宿舍了嗎？”

張熙媛失望的搖頭，“住院期間，新宿舍被其他人住了，顧姐，還能看到你太好了。”

出院後，她試著尋找以前關系不錯的人，誰曉得死的死傷的傷，那幾天?，她哭得比爸媽去?世?都還多，“顧姐...”

她挽著顧明月胳膊，難受的蹭了蹭，“往後我又是一個人了。”

小?鄒失蹤了。

她知道他多半沒了。

顧明月怔了幾秒，想到那張略顯青澀害羞的臉，有些不是滋味，拍拍她的肩，“節哀。”

“你說多好笑，他當初信誓旦旦要給我收屍，結果他先沒了。”張熙媛再次泣不成聲，“死的怎麽不是我啊？”

顧明月抱著她，無聲的拍著她的背，如果不曾擁有過，便不會有失去?的痛，她懂張熙媛的感受。

因為想到趙程可能會...

她也這般窒息得喘不過氣?來。

偶遇張熙媛讓顧明月心情陷入了低落，當顧建國慷慨激昂展示手機拍攝的視頻她也沒啥反應，而是頻頻望向窗外的天?空。

跟她說話也沒什麽回應，顧建國察覺到了不對勁，“閨女?，你咋了？”

天?空有霧，望不到頭。

顧明月搖頭，不肯多言。

顧建國把視頻進度條拉到最前幾秒重新播放，然後把手機遞出去?，“你看看，島上黑黢黢的，太恐怖了。”

他身側的顧小?軒捂著胸口，阻止，“姑姑別看，會做噩夢的。”

那些東搖西晃的海藻像八爪魚似的，露出頭的蟶子像舌頭，密密麻麻的，顧小?軒打了個哆嗦，急忙跳開，“好嚇人。”

顧建國反駁，“你覺得嚇人，他們搶還來不及呢。”

帶去?的籮筐網子全裝滿回來的。

就這樣，不過是島上的一小?角，要是把島上的海產品全弄回來，估計夠大家吃幾天?了。

他說，“等故事貼出來，肯定會有很?多人去?！”

而且基地慢慢靠近島，花費的時間會越來越短。

顧明月無甚興趣，而是朝門口看了眼，“李澤浩怎麽沒來？”

“他弄了些海鮮回來，去?部?隊食堂了。”

“他知道趙程的消息不？”

“不是年底回來嗎？”顧建國疑惑，“怎麽了？”

“沒啥，我就問?問?。”

顧建國拍的視頻沒給工作室的其他人看過，為了搶占先機，吃了飯他就出門了，顧明月百無聊賴，進空間把藥材和糧食收了。

空間沒什麽變化，始終保持著以前的生長速度，小?溪倒是有些變化，除了時不時游過的海洋動物，偶爾有蝦跳出來。

籠子裏的雞鴨鵝似乎習以為常，不像最開始上躥下跳了。

剛把糧種撒下，隱隱約約聽到隆隆隆的飛機響，以為小?溪裏傳出來的，海豚通人性，遇到危險會示警，她走近了查看，發?現並?無異常。

直到清晰的敲門聲響起。

“閨女?，趙程他們好像回來了。”

她一激靈，頓時跳出了空間，飛快的下床開門，“什麽？”

顧建國指著天?上，“出任務的回來了。”

好多輛閃著燈的直升機從頭頂飄過，不是趙程他們又是誰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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